“盡管趙樹理的時代離我們很遠了,但讀他的作品沒有任何違和感。為什么呢?”來自寧夏的作家馬金蓮經常思索這個問題,“我試著分析總結,可能原因在于作家深刻的生活感受和深厚的生活把控能力,也就是說,他把生活吃透了,從生活的泥水里摸爬滾打過,知道這泥水的深淺,才能做到構思和表達的深入淺出、爐火純青?!?/p>
馬金蓮試著把這種精神遷移到自己的寫作里,“我感覺自己像一棵給養(yǎng)飽滿的草,腳跟扎在寧夏西海固的大地上,頭頂是西海固最純凈的藍天,我心底一片澄明,只有寫下去的欲望,把今天的生活寫下來,把西海固四十年的變遷寫下來”。她的長篇新作《親愛的人們》就借鑒了趙樹理《小二黑結婚》的創(chuàng)作手法。
4月23日,在中國作家協(xié)會和山西省委宣傳部主辦的“重讀趙樹理”讀書交流分享活動上,與會作家、學者、讀者們分享了閱讀趙樹理作品的感受,討論趙樹理創(chuàng)作精神對新時代文學發(fā)展和新大眾文藝創(chuàng)作的經驗啟示。
創(chuàng)作不僅要源于群眾,還要讓群眾看得懂、喜歡看、受教育
重讀趙樹理,是重讀他的什么?湖北省文聯(lián)名譽主席劉醒龍曾帶著這個問題,到訪趙樹理筆下的三里灣。有了實地感受后,回頭再讀原作《三里灣》,劉醒龍發(fā)現(xiàn)趙樹理在作品中竟沒用一個形容詞。琢磨了好一陣兒,他終于明白,“當寫作者徹底與寫作對象融為一體后,哪怕入木三分的形容詞都會變成累贅。趙樹理太熟悉他所處的時代了!”這也讓劉醒龍深切感受到,“如果說創(chuàng)作要成為一艘大船,那么作家必須先成為一條江甚至是汪洋大?!?。
“我不想上文壇,不想做文壇文學家?!壁w樹理生前立志要做一個“文攤文學家”。他曾經寫道:“我想在一個村子里和群眾共事能共到走不開的程度,就可以說是和群眾的思想感情有一定程度的融洽了?!壁w樹理的孫女、山西大學教授趙宇霞回憶說,祖父生前經常跟他們念叨,只有真正參加生產勞動,才能從情感上向勞動人民靠近,才能體會勞動的快樂。
新中國成立后,趙樹理隨工作單位進京,其間大部分時間仍然在晉東南農村生活,1965年又舉家遷回山西。他時刻把自己當作農民中的一員,操心莊稼收成好壞,研究農業(yè)政策實施,幫助農民開展文化娛樂活動。中國趙樹理研究會會長楊占平分析說:“趙樹理選擇這種方式,一方面是為了體驗生活,獲取創(chuàng)作素材;另一方面是要同農民一道,尋找過好日子的途徑,讓農民能盡快從千百年的貧窮落后中擺脫出來。”
在趙樹理看來,創(chuàng)作不僅要源于群眾,還要讓群眾看得懂、喜歡看、受教育。山西省文聯(lián)主席葛水平指出,趙樹理的文學魅力首先藏在他的語言里。他筆下的大白話像極了農民田間地頭的家常嘮嗑。這些帶著土腥氣的方言一出口,讀者眼前立刻浮現(xiàn)出莊稼漢蹲在墻根兒聊天的畫面。他不用華麗的辭藻,卻能用最簡潔的句子刻畫出活靈活現(xiàn)的人物。
由此,葛水平認為,當人們今天重讀趙樹理,或許能從中觸摸到文學最本真的力量:它不必高高在上,而應俯身傾聽土地的聲音;它不必艱深晦澀,而應用大眾的語言傳遞時代的脈動。真正的經典永遠生長在人民的土壤里。
讓讀者代表金春平印象深刻的還有趙樹理小說中的“地方風俗”?!澳欠N集體性的鄉(xiāng)村生活圖景,包括勞作、生產、互助、共濟、分享的生活細節(jié),包括行善、俠義、奉獻等道德細節(jié),特別由此所形成的‘三晉鄉(xiāng)村民風民性’的豐富面貌,譬如敦厚質實、性格剛倔等。這種人文風情,同樣成為我對三晉鄉(xiāng)村最為詩意的記憶?!苯鸫浩秸f。
讓文學升騰出煙火氣,生活也是美學的一種
當下,新大眾文藝蓬勃發(fā)展,人民大眾正在以空前的規(guī)模和熱情參與文學藝術生產,并且正在深刻地塑造著新時代文藝的全新形態(tài)。中國作協(xié)主席、黨組書記張宏森指出,趙樹理對民族文化的創(chuàng)新性表達、為文學大眾化所作出的努力,對今天的文學創(chuàng)作和傳播仍然有重要的啟示意義。我們“重讀趙樹理”,弘揚趙樹理創(chuàng)作精神,是致敬,更是傳承。
河北省作協(xié)名譽主席關仁山認為,學習趙樹理,就要思考如何對藝術世界有獨到發(fā)現(xiàn)、對人性有嶄新認知。作家需要在直面自己內心的同時,以寬闊、深入的眼光容納時代生活的復雜經驗。
遼寧省作協(xié)原主席老藤經常想:今天,文學生態(tài)發(fā)生巨大變化,文學的根據地何在?守正創(chuàng)新要守什么樣的“正”?他據此指出,“山藥蛋派”的可貴之處是在繼承傳統(tǒng)的基礎上,實現(xiàn)了表現(xiàn)手法的創(chuàng)新,形成了帶著泥土芬芳的表達,這在世界文學中都是獨一無二的。
“當下,鄉(xiāng)土文學在國內仍然擁有不可低估的讀者群,更何況很多人把精神原鄉(xiāng)和生活歸宿重新向鄉(xiāng)村遷移?!崩咸僬J為,鄉(xiāng)土文學的通俗性讓它擁有頑強的生命力。在海量草根作者的短視頻中,總是能發(fā)現(xiàn)鄉(xiāng)土文學的影子,這說明趙樹理的文學觀對大眾的影響是深刻而久遠的。由此也給人們啟示——守住了鄉(xiāng)土文學的根據地,就守住了大眾寫作的基本盤。
“‘勞動者’是我們進入趙樹理的一個新視角,也是我們探討趙樹理與新大眾文藝關系的重要通道。”中國趙樹理研究會副會長傅書華說,趙樹理從內心深處把作家看成普通勞動者,這對于今天的專業(yè)作家與素人寫作者都具有啟示意義。趙樹理對大眾文藝的癡迷與執(zhí)著立足勞動者本身。今天的新大眾文藝,應該借鑒學習趙樹理的經驗,用先進的文明形態(tài)、價值形態(tài)引導大眾文藝生產。
中國式現(xiàn)代化進程中,文學應該表現(xiàn)出什么樣的特質?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名譽會長白燁認為,最重要的有三個要素:主體性文化立場、人民性價值理念、民族化藝術風格。趙樹理在這三個方面都有自己的追求,而且具有自己的鮮明特征。
“外賣詩人”王計兵常常思考,在這樣一個新媒介時代,文學似乎被不斷邊緣化。寫作的意義又是什么呢?他從趙樹理等作家的作品中得到啟示——讓文學升騰出煙火氣,生活也是美學的一種?!拔蚁嘈牛灰覀儾粧仐壩膶W,文學必然不會拋棄我們。”他說。
《光明日報》(2025年04月28日09版)